村人聚集在榕树下,被围在中心哭成泪人的是叁长老发妻陈氏以及前来安慰的妇人,几人愈说愈激动,皆想起丈夫离世后在村里受气的艰难,痛失依靠的委屈叫她们同时掩脸抽泣起来。
因关榆正坚持出面,凌湘无法置身事外。她久未露脸人前,做好被指摘的准备,可或许大家伤心正盛,竟都无暇理会。
村长也只是远远瞥她一眼,让大家安静下来,开始议事。
他的话又臭又长,不外乎节哀保重之意,慢慢才提起叁长老在村里的功绩,藉此引出后话。
听了一会儿,凌湘总算听明白了。
第一,叁长老是摔死的,却是在水沟出的事,与关榆正无关。
第二,村长欲收回叁长老的位置。
相较继任而来的大长老和二长老,能撼动的唯有叁长老这位后来者。
村北农田虽近小溪,却因地势较高,取水费力,他带领村人建水车引水而上,此便利之举被顺势推举为长老,即位至今。
叁安村拢共就二百来户,掌事者太多易有分歧。像村长虽同意赶凌湘离村,却是叁长老先列下条件再提出反悔,将一切推向难以申辩的地步。
换作旁人或真就得逞,只对上不肯放弃的凌湘,才叫村长被逼夹在中间,饱受两方压力多年,精气神早已被磨尽。
他的意思大家都听得出来,有人婉惜几句,却又不约而同地想起叁长老那常在村里挑事的儿子,当下连零星拥护都没了,一众人七嘴八舌地提议为他立块功碑。
凌湘本欲先行离开,闻言,才抬起的脚又踏回原地,琢磨几许,低声和关榆正交代了几句。
关榆正似懂非懂地皱起眉头,问道:“那嫂嫂在这等我?”
凌湘嗯了声,径自往后方更偏僻的角落站去。
焦头烂额的村长很自然被凌湘那份从容引去注意。
思及她也是来为自己添一份压力,村长愁得几乎喘不上气,面容又憔悴几分。
旁边二位长老则盼凌湘沉不住气,最好弄点什么动静,好叫他们有理有据地将人撵走。
就在此时,竟真响起了铃声阵阵,比之村长的声量小,却更能引人安静下来。
“凌氏!”
凌湘瞥了眼大长老,没应,仅轻声朝陈氏说:“叁长老劳苦功高,德深望重,纪功碑万不可用普通的石头。”
村长愣了愣,村中石碑向来都是以尺寸为先,只要能录尽功德便是好石头,哪有什么可讲究!
凑在陈氏身边假言安慰的关榆正闻声而动,尾随银铃的方向,和凌湘双双停在村长面前。
“堂嫂的意思是——”
关榆正这才真切明白她的用意,当下口吐歪理:“堂哥建房时找了许些硬度高的石头,家中尚余几块。愈好的石头愈能长留,我们希望叁长老的功劳能世代传颂。”
叁长老常提起村里的事,对凌湘更是骂声不绝,如今陈氏痛失依靠,连村长都打算随便办办的事,她万想不到会由凌湘提出为自己夫君争一争颜面。
陈氏找了一圈不见儿子踪影,擦擦眼泪,在旁人搀扶下走到关榆正身旁。
她抬头看了看关榆正,一眼便知他家由谁人主事。
“他走得突然,家里什么都没准备,既然你开了口,婶子也厚着脸皮向你和阿正再讨副好棺木,只要婶子家里有的,全都能给你……”
她忍着悲痛,也顾不上难堪,在一片散言碎语中朝凌湘跪下:“我们夫妻子女缘薄,好几个都没拉扯大,唯一的儿子……唉,不提也罢!这数十年来都是两口子过活,自该他说什么都听着。婶子知道错得离谱,可现在是真没别的办法了!”
凌湘眼疾手快地把人拉起。
“是婶子一直错怪你了!求你帮帮婶子吧!”
耳边是孀妇们的哭声,凌湘看着她们一副天已塌下的样子,既未拒绝,也没应下。
她偏头望向不为所动的村长几人,心想跪她的若是叁长老儿子,早该闹翻天了。
目光收回,彷佛在陈氏的低声下气中看见跪在祠堂的自己。
倘若没选择反抗,她便成了眼前众多的可怜人之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