其来的意外,迫使我改变了计划,提前——提早很多离家,那些血液的味道让人害怕,我第一次明白本能的反噬会是如此强大,强大到几乎超越理智。
差一点点,只差一点点,只差一点点,我就可能会忍不住。
要是那道伤口再深再大一点,血液涌出的再多再红一点,伤口愈合的再慢再缓一点……简直无法想象,以上任何一种情况出现,我需要承担的后果。
我不能冒险。
我不能让她冒险。
我必须离开。
安娜本来也不知道我打算在家呆几天,在一遍又一遍抚摸我的头发,将自己的情绪稳定下来之后,她又变回了那个活蹦乱跳的安娜。
自己走到纸巾盒前唰唰抽出几张纸巾,擦掉半干不干的眼泪,哼着凯尔特民谣开始收拾桌子。
在我离开前的几十分钟里,安娜绝口不提休伦的事,似乎刚才我们的争吵从未出现过。
我早说过,很羡慕安娜对于自己不喜欢的事情说忘就忘的本领,那样真的会快乐很多。
但我也知道,她仍然没有放弃让休伦来到佛罗伦萨的念头,安娜是个倔强的人,一直都是,她对自己想要得到的一切是如此执着,执着到不论是非多错,也必须要得到它。
“我等下就要走了,妈妈。
”在她拎着篮子,准备出门洗碗时,我叫住那个轻快的背影,似乎将再也见不到她。
“旅社的工作很忙,我不能在家里呆太久,钱我每个月按时打进卡里,你记得多买点好吃的东西。
”“好吧,我亲爱的。
”安娜的脚步顿了顿,她的一只手用力抓紧门把手,然后飞快松开,重新回到篮子的提手上,“好吧,我亲爱的凯伦,路上注意安全,我希望你好好的。
”说着她步出了视线,只留下一个湖蓝色的矮小背影,模糊在没有开灯的灰色长廊里,被年久失修的门缝里钻进来的水雾遮住,永远。
安娜没有问我接下来要去哪里,也没有问我什么时候会再回来,她在这长达一个上午的见面里,从头到尾也没有发现我的任何异常。
哪怕食物在已死的微囊里搅动的声音,是如此让人难以忍受。
但她对我很放心,也很笃定,一点也不担心那些可能存在的意外。
也许她只是太粗心了。
也许她只是还没睡醒。
也许,也许她只是不在乎。
别想了,凯伦。
忍不住要打断自由发挥的思绪,现在你唯一要做的就是,离开这里,越快越好。
离开,离开这里。
这是唯一确切且清晰的念头。
周围的景物弱化成了模糊不清的光带,从红色的佛罗伦萨到黄色的沃尔泰拉,我一路上都未停下。
直到望见沃特拉城标志性的市政厅钟楼,才反应过来已经一口气跑回了沃尔泰拉。
吸血鬼的脚程可真够快的,所以即使我没有安娜说忘就忘的本领,却拥有说走就走的本事。
胃里是翻江倒海的难受,再也忍不住冲到随便哪个树篱边,扶着涂满白色油漆的尖顶栅栏大吐特吐起来。
昏天黑地吐了一会,终于清空完不合适的食物。
解放的胃囊并没有偃旗息鼓,而是难受地皱缩成一团,像是刚被人用力打了一拳。
我一手捂着肚子,一手紧握成拳垂在身侧,树篱白色的油漆被过于用力的手指抠掉几块,真是不好意思。
默默对树篱的主人在心里道了个歉,然后转身继续走。
钟楼上的巨大圆形表盘,经过风水日晒的磨砺,棕黄色的皮肤上长出许多坑坑洼洼的斑痕,像月球的脸蛋。
清亮的颜色奔涌过钟面,寄居在凹槽状的小坑里,即使十分不舍,也逃不过晃荡几下,便被狂风从温巢中撕扯出来的宿命。
伸出一只手,让从天而降的无色落入手心。
湿滑的触感,因为过于冰凉的体温而迟迟不肯蒸发,就保持原状渗透进每一路交错的掌纹,把冰冷的感觉灌满整个手掌。
原来是下雨。
我才发现,又或者说才意识到。
右手插进口袋,将出门前吉安娜塞进来的折叠雨伞打开,折叠伞撑开发出嘭一声,彩虹的颜色氲氤在头顶,在灰蓝的天空里显得分外不合时宜。
像只狮子狗似的甩甩头,将雨水抖掉,继续走,凯伦,继续走吧,我对自己说。
此时正是整点,威严的嗡鸣沉重而深刻地穿过雨水,朝四面八方扩散开来。